正是午餐的時候,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電話中傳來一女孩哭哭啼啼的聲音:“叔叔,我爸爸去世了。”說著,“嗚嗚”地又哭了起來。
怎么了?——怎么他,……竟然就去世了!悲悲戚戚的哭泣聲使我一時竟不知所以。對這個家庭而言,失去了父親就如大廈將傾;對我而言,那份青少年時代的一段雖然艱苦卻終身難忘的珍貴記憶亦將隨之逝去,真是一樣悲歡逐逝波啊!
我的這位同桌,大我兩歲。他濃眉大眼,身材魁梧偉岸??上剿夭幌沧x書,小學即輟學務農(nóng)。我們兩家屋子一左一右,那時他的父母年輕力壯且勤勞有加,雖未能致富,但率先在我們村里砌起瓦房,終于揚眉于鄉(xiāng)人。而我家有年近九十的外公,兄妹眾多勞力少,就可想而知了。
雖然我們兩家之間貧富稍有差距,但感情卻情同手足。勞動時他個子高步子大,往往做的活兒干凈利索,回過頭來則無私幫助我這個初知稼穡的同學。有時下工從他家門口過,廚房里飄出久違了的肉香,我往往倒抽幾口香氣,好像煙鬼聞到鴉片那樣神清氣爽,兩只眼睛一會兒轉(zhuǎn)到廚房一會兒轉(zhuǎn)到他的嘴上,饞蟲在我的腹中瘋狂蠕動,而口水也情不自禁悄悄淌出口角。這時他立即跑進廚房,用筷子夾兩片肉,一只碗里舀一點肉湯讓我先嘗為快。如此的慷慨大方,其情操至少不遜于當今的億萬富翁向社會捐款百萬的舉動。
童年的回憶真讓人心動。那時我們夏天農(nóng)閑時下河捉魚摸蝦;秋天玉米堆里躲迷藏;或者到鄰居家偷桃子、梨子等等。整個情形好似魯迅筆下社戲中的那群少年:知道如何在雪地里捕鳥、在瓜田里刺猹,知道城里的孩子所不知道的無窮無盡的稀奇的事。我苦于沒有魯迅先生的文筆,所以創(chuàng)作不出大師筆下如此傳神的錦繡文章,如此深刻的微言大義。但我知道先生描繪的是真情實感,杜撰難以如此傳神,真情才能顯示深刻。而這種童年時代在當今的兒童特別是城中的兒童已經(jīng)春光不再了。我有時自己也迷糊,這到底是時代的進步呢還是其他什么!
我曾經(jīng)在兒時同伴們面前比較過大家各自的成長過程,我說如果總結(jié)我自己的情況,只有一句話,就是我比在座的各位多讀了一點書。因為多讀了一點書,所以我“發(fā)跡”了,而他們只在不斷重復著父母的生活道路,始終沒有離開那幾畝土地。我的同桌他不讀書、不看報、不關心政治,更不會講授活學活用的經(jīng)驗。我每次回去,他會到田地摘青菜黃瓜茄子挖洋蔥土豆送我,這似乎以此來經(jīng)常提醒我不要忘記自己的童年、自己的鄉(xiāng)村、自己的父老鄉(xiāng)親!他有兩個女兒頗為爭氣,先后從小鎮(zhèn)考上高中直至大學畢業(yè),總算為他了結(jié)了少年不讀書的心頭之憾。他和我從不談政治、不談人生、不談國內(nèi)外、不談天文地理、不談古今趣聞、不談唐詩宋詞《紅樓夢》,唯一的話題就是女兒的未來。我當然義不容辭、盡力周旋。終于,女兒大學畢業(yè)找到了工作、女兒也很孝順。
他的一生平淡無奇。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世無爭,富且貴于他如浮云,名與利于他如流水。他就是無數(shù)個當代中國普通人的縮影。在我們這個社會,有這樣一些人,他們雖然沒有聲名顯赫的地位,也沒有成就什么轟轟烈烈的偉大事業(yè)。他們只是默默無聞、任勞任怨,走著人生的道路。有的甚至還像蝸牛一樣背著沉重的包袱,然而也正如蝸牛一樣在他們所過之處便留下一段閃閃發(fā)光的道路。這條閃閃發(fā)光的道路就是無數(shù)像我這位同桌這樣的普通中國人用自己的平凡和堅毅鋪就的,它正是中華民族穩(wěn)定的基石和希望所在!(慈利縣廣播電視臺 雷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