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本在縣里辦事碰了一鼻子灰。又遇到主縣道修橋不得不繞遠(yuǎn)路回鄉(xiāng)，心情算不上好。

汽車沒有開多久，遇上塘子關(guān)日常經(jīng)歷的大堵車。車子沿著山壁慢慢悠悠行駛，在距離紫苑鎮(zhèn)大約5公里的地方，徹底停滯不前。一個小時轉(zhuǎn)眼就過去了，唐本晚上還有個屋場會議要參加，按照這樣的速度，就是到了開會的地方，估計黃花菜都涼了。

唐本伸長脖頸，焦急看著彎彎扭扭、密集緊湊而伸向無限邊際的“車隊”，想起村里修路需要的資金沒有著落，一口濁氣頓時梗住脖頸，蒼白面皮瞬間爆紅，悶喘的咳嗽聲忍不住從嘴里溢出來，身子又被安全帶束縛者，手一時借不上力“嘀... ...”悠長急促的喇叭聲響徹空谷狹路，前后方的車主紛紛頭探出來瞧瞧什么動靜。

罵罵咧咧的聲音此起彼伏。

“咚咚咚”有人下車專門敲了敲唐本的車窗，力度不大，但在山谷里聲音還是有些回音。

唐本先前被自己車?yán)嚷晣樍艘惶?，迅速抽回按住喇叭的手時，后腦殼又磕到車窗玻璃，本身不適的身體肌肉緊張到極點，這會兒他大腦空白癱在車座慢慢平復(fù)自己的呼吸，試圖讓臉色稍微變得好看一些。

聽到敲窗的聲音，唐本有些驚訝，連忙搖下車窗，抹掉臉上的汗，面帶歉意：“不好意思?！?/p>

唐盾沒有想到唐本的臉色這么差，說明自己來意：“兄弟你還好嗎？臉色有些差?！?/p>

“沒事沒事，謝大哥關(guān)心?！碧票居X得再說點什么，“我叫唐本，唐朝的唐，本分的本，大哥怎么稱呼？”唐本伸出手，打個招呼，又想到現(xiàn)在是疫情期間，還是減少皮膚接觸為好，又怕大哥誤會，手準(zhǔn)備收回來順便解釋時，唐盾毫不介意，直接握住唐本縮回一半的手：“真巧，我們是本家，我叫唐盾，唐朝的唐，盾牌的盾?！?/p>

互相打過招呼后，車?yán)镘囃猓桓咭坏?，氣氛有些尷尬?/p>

唐本猶豫半秒后打開車門下車，摸摸身上的煙盒，自然地遞給唐盾一支煙。唐盾自己點燃煙后，順便把打火機(jī)還給唐本，問道：“兄弟有什么難處？”

唐本搖搖頭，吐出一個煙圈兒：“難處沒有，只是人有些難看。大哥在哪里工作？”

“都是為人民服務(wù)，無所謂在哪里工作。我看你有些眼熟，是不是之前在元樺鄉(xiāng)工作過？”唐盾彈彈指尖的煙灰。山間有一絲絲風(fēng)，煙灰順著風(fēng)向落到黑皮鞋上，唐盾抖抖鞋尖兒，煙灰和路上的塵埃融為一體。

“對對對，大哥你認(rèn)識我？我的確是在元樺鄉(xiāng)工作過，不過因為一些原因，調(diào)到紫苑鎮(zhèn)?！碧票狙劬镉辛诵┥癫?，似乎是勾起某些有滋有味的回憶。

唐盾看著唐本因虛汗?jié)癯梢还晒少N在腦門上的頭發(fā)，說實話的確有些難看，但是唐本眼中的神采卻讓唐盾覺得，外在不雅和他的內(nèi)在毫不相干。不由得有些動容。

“是認(rèn)識，不過...都是在以前的案卷里知道你。”

唐本原先是元樺鄉(xiāng)紀(jì)委書記，辦過許多有名的案子，為國家追回了巨額資金，更是帶出了一批一批優(yōu)秀的紀(jì)檢工作人員。只是這樣風(fēng)頭無兩的人物，在辦理一起侵占脫貧資金的案子時思想走了彎路，收了一千元紅包，后來功過相抵，經(jīng)歷處分、降職、調(diào)任，現(xiàn)在的唐本不僅有些狼狽，還有些喪氣。

“案卷？”唐本想清楚來源，有些羞赧和釋然：“原來如此?！?/p>

“兄弟不要多想，我沒有別的意思?！碧贫苷f道：“我們認(rèn)識了一只煙的時間。我不想瞞你，我就是當(dāng)時舉報你的人。也許，你覺得難以接受，但是，我們在這里相遇，說出這件事本身也是我計劃外的事兒。”也沒有什么不可以接受。

這個劇情唐本倒是沒有想到。

事情過去那么久，對他的生活影響是實實在在的，可是要他一直鉆牛角尖，他可能無法得到此刻心里的安定與平和。

唐本進(jìn)入體制本心是為民辦實事、嚴(yán)守法紀(jì)尊嚴(yán)。事發(fā)之后，只是自覺對不起自己的身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無論是誰舉報，還是怎么查出來的，唐本還沒有來得及想到那一步，生活就讓他從那個有感情、有初心的地方脫離。重起爐灶，重新站起來實在是有些難。

后怕之余，有些慶幸。如果不是趁早掐死了他內(nèi)心貪腐的嫩芽，那么他唐本可能現(xiàn)在就是百萬、千萬貪官，到時候可不是現(xiàn)在灰頭土臉的狀態(tài)了。

唐本笑得凄苦但絕不勉強(qiáng)：“我沒有想追究，但是謝你的迎面一擊。我比較幸運(yùn)，思想走了岔路，現(xiàn)在卻還有機(jī)會為百姓辦事?！?/p>

唐盾拍拍唐本重新直起來的后背：“兄弟，你讓我吃驚，是個明白人。組織會讓重新改過、有能力的人立起來的?！?/p>

話落，彼此都陷入片刻沉思中。

唐本出言打破凝固的氣氛?！按蟾缒愕纳矸莸降资鞘裁?？”他根本不知道唐盾的立場是什么，更不知道為什么對他這么關(guān)注，甚至是有些疑惑。

“哈哈哈，真不巧，我沒有什么身份，要說有，可能就是人民的監(jiān)督員。”

前方車隊忽然開始動起來，唐盾將熄滅的煙蒂小心翼翼裝進(jìn)自己帶的塑料瓶里，確認(rèn)手上干凈，鄭重和唐本握手告別：“兄弟，期待再見?！?/p>

唐本的神經(jīng)徹底放松，思想包袱落地，深深吐了一口氣，以前根植于眼睛里的光仿佛回來了，他堅定承諾道：“有機(jī)會的，會再見?！?/p>

車輛在山間狹路緩緩流動，谷風(fēng)迎面輕撫了那些焦躁、不安、彷徨的人類情緒，讓他們重塑目標(biāo)，腳步更加踏實有力。（楊柳鋪鄉(xiāng)紀(jì)檢專干 谷紹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