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民政所是不是在這里?”我回過頭,一位老人站在門外,表情有些氣憤,又有些茫然,他拄著拐杖,手有些哆嗦。我往他身后看,塔子里還有位老人,坐著輪椅,低著頭嘴里嘟囔著什么,聲音太小聽不清楚。
我經(jīng)常會接到這樣的來訪者,我們鎮(zhèn)紀委辦公室的位置很有意思,左邊是計生辦,右邊是民政所,前面是黨政辦,后面是便民服務大廳,樓上以前是財政所,現(xiàn)在是產(chǎn)業(yè)辦,都是跟群眾打交道很頻繁的部門。紀委辦公室眾星捧月,每逢廖家村有“場”,就是政府里最熱門的地段。
我接待很多業(yè)務外的來訪,有滿臉茫然想辦準生證的小夫妻,也有一把年紀還在鬧離婚的兩口子,有一心要到財政所補辦存折的,也有聽了傳言要到民政所領臘肉的,有堅信黨政辦能查到戶口的,也有去扶貧辦交社保的。指路的時候我通常會仔細解釋政策,并告知具體負責人和他們手機號碼,因為如果他們繞一圈找不到人,通常還會回到我這里來。所以紀委辦公室除了茶水,還有糕點和糖果,不管是老人還是孩子,都可以到這里來坐一坐。
“民政所在我隔壁,右邊那間就是?!蔽乙贿吇卮鹄先?,一邊向外走:“里面沒有人嗎?”
民政所辦公室確實沒有人,但是兩位老人年紀都比較大,不能讓他們在外面等著。
“你們到這邊來吧,有火烤,”我招呼他們進紀委辦公室,“有什么事情先跟我說,所長出門辦事了。”
“養(yǎng)老院不讓我們進去了,我們連飯都沒得吃?!崩先苏f。
“你們先喝茶,我打個電話?!蔽医o老人泡了兩杯茶,轉頭給吳所長打電話:“有養(yǎng)老院的老人來了,什么時候回來?!?/p>
“我還在村里,”吳所長說,“我通知院長。”
“也好?!眳撬L不能馬上回來,我想了想,先訂了兩份老人飯。
“吳所長要等會兒來,你們有事情先跟我說說吧?!?/p>
“我們到衛(wèi)生院打針,他們不讓我們進去了,也不給我們飯吃,他們虐待我們?!崩先撕軞鈶崱?/p>
“是衛(wèi)生院不讓你們進去,還是養(yǎng)老院不讓進去?”
“是養(yǎng)老院,我們?nèi)バl(wèi)生院打針了,回去他們就不開門了。”
“養(yǎng)老院的工作人員呢,有沒有說是什么原因?”
“沒看到人呢,敲門沒人答應?!?/p>
“先別急,先喝茶,我?guī)湍銈兟?lián)系院長?!?/p>
我拿著電話走出門一看,院長已經(jīng)急匆匆走進來了。
“我就知道是你們,我們到所長辦公室說,”院長招呼老人去隔壁,又轉過頭叫我:“小李你也來,你聽聽看,我這樣做對不對?!?/p>
“最近疫情嚴重,我們縣也有很多外地回來的人。養(yǎng)老院里都是高齡老人,身體比較差,防控措施更要到位。所以縣里要求,所有養(yǎng)老院一律關閉,不準人員出入?!?/p>
“那這兩位老人呢,怎么出來了?”
“沒有辦法,”院長嘆氣,“人老了身體差,打針吃藥都是常事。他倆之前要打針,我一想,這么進進出出也不行,我就在衛(wèi)生院給他倆訂了床位,床和被子什么都鋪好了,一個人給了四百元的伙食費,吃個把月夠了。誰知道他倆前面好好的,現(xiàn)在又不愿意了,要回養(yǎng)老院吃飯?!?/p>
“我們就想在養(yǎng)老院吃。”兩位老人很委屈。
“人老了像小孩,”我跟院長打趣,“看來養(yǎng)老院的伙食很好?!?/p>
“養(yǎng)老院人多熱鬧,吃飯的時候有人說說話,也熱鬧些,”院長很無奈:“他們之前就說要回來吃飯,我說要是他們自己買飯不方便,我安排外面的餐館送飯,他倆也不同意?!?/p>
“老人現(xiàn)在還在打針嗎?”
“在,我經(jīng)常問衛(wèi)生院呢,還要幾天。”
“就是想吃飯嗎?還有別的要求嗎?”我問兩位老人。
“想回去住,衛(wèi)生院住著不舒服,”老人們說,“能讓我們回去嗎?”
“你們現(xiàn)在病還沒好,好了當然可以回去,”院長說,“這樣吧,你們不喜歡吃外面的,我找個人給你們送飯吧,養(yǎng)老院把飯做好了,從門口遞出去,找人帶給你們吃。原先給你們的飯錢我也不收回了,你們拿著自己花,行不?”
“這個好,”兩位老人想了想都點頭,“那你要記得天天送飯,到時候接我們回去,我們剛才來的時候看了,這個妹妹是紀委的咧,她是政府干部,管你們的咧?!?/p>
“哈哈,對,我管著他們呢,”我把飯?zhí)徇M來,“先吃飯吧,老人家?!?/p>
老人們最終跟著院長回衛(wèi)生院了。吃了飯的兩位老人,依然像兩個孩子,一個被院長推著輪椅,一個跟在院長身后,一邊念叨著,一邊慢慢走遠。
我站在門口看著他們,也看周圍來往匆匆的人們,有些人目光堅定,也有人神情迷茫,但當他們把目光投向我,投向門上紀檢辦公室的門牌,眼神從茫然無措逐漸轉向充滿希冀時,我想,這就是基層干部的職責所在吧。(桑植縣廖家村鎮(zhèn)紀委副書記 李湘虹)